一、吉星降临耀水口、幸运光照黎庶间
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冬的一天,万里碧空如洗,阳光相当明媚。在大别山皖西南与鄂相隔不远的、被人称作“小四川”的景宁庄畈上的田野已经沉浸在一片丰收后的寂静中。乡村公路上行人车辆穿梭不息,颇呈现出一派田园静、商务忙的景象。位于此畈东北角一座名叫青龙山的山脉下,紧挨一条弯曲小河河畔的左侧的一个村组的大部分的村民,虽然其时是下午三点钟了,但还龟缩在清代中期建筑的缺乏阳光空气的方块传统屋里的土灶边,慢慢地食用着红薯饭加萝卜式的中餐。
中国正在改革开放,社会正在龙腾虎跃。仅距此五百米左右远的九口井组的人们都在利用着这样的大好时机,开发林场,创办畜业饲料厂,搞得轰轰隆隆、风风火火、引得社会关注、领导重视,摄影机经常来此闪烁不停。而这个村组的一百余个人口,其中除了有三、四人,或因解放初期坚持下来扛过土统;或因头悬梁、锥刺股式寒窗的“熬煎”,成了国家财政支出簿上的工薪族外。其余组民,不知是出自于痴儿拙妇的拖累,还是眷恋“兔穴儿狼窝式”的温馨,或是惧怯外面世界的雷霆风雨。终日庸庸然状如井底之蛙,缩如败蜂病蛹。既没有人开店经商,也没有人瞄准银行贷款企图兴办企业,只累月长年地日出而做,日暮而息的耕种着赖以生存的土地。伤风败俗的事,这里虽然较少发生,但曾也有过鸡偷狗盗之辈祸及乡邻。
饭后,冬日已经西斜。阿甫的大孙子正拉着枯草垛里的一条水岵牛来到泛着黄色水纹的水塘边饮水。小孩眼尖就已瞥见距村庄只有三百余米的水口河畔的公路上停歇着两、三辆眼鲜的小卧车,下来一群人正由付乡长领着路向自己的村边走来。连忙飞奔进屋。气急地说:“奶……奶奶,弯丘田岸路上过来了好些人,还是由最前年来我家叫妈妈去搞结扎的乡里那个汪付乡长带队的。”这位被孙儿称作奶奶的、我的同堂大嫂,这时正在厨房拾辍完碗筷后再剁点红薯萝卜准备猪罗们的“晚餐”。孙儿的发现并没引起她多大的兴趣。对孙儿说:“嚷嚷什么?由乡长带队的,肯定都是些干部嘛!不是来催收农业税、合同款的,就是来搞计划生育的呗!难道还是来送金子银子的不成?我家的农业税合同款你爹早缴过了,管他到谁家去赶猪牵羊,去蛋打鸡飞!啊,一些人家也是,年年税费又未拖掉一分,何苦要干部们多次上门催讨。这回阿初总要吃点屁,来了那么多人恐怕不会善放过他的。”说时,堂轩西首的阿作一脚跨进门来。说:“桃花姐,你家的农业税、合同款已缴过了,我刚才已望见路上来了好些人,好像是来收钱的。我家的农业税虽已缴了,但合同款还欠,有些村干部平时一遇到群众的问题互相推诿不实际解决,一旦收起工资来一分一厘也不放过,这样的冤枉钱我实属不想把,何况几个孩子正在读书。一时也未准备到钱。姐,你家钱已把了,再不会到你家来。我已把自己的门锁了,打发堂客去砍柴,我来不及走,就到阿连房里暂时避一下吧。小敏,你到门口再张望张望,到底是来了哪些人!”说完,脸色张惶地爬上阿连床顶上堆放杂物、老鼠夜晚恣意横行、任意调情的木楼藏身。一群人越来越近了,小敏一看,又对厨房里的奶奶说:“奶奶,不象是上次来收农业税合同款的一群人,象是城里来的一些大干部。河边公路上还停有两、三辆小甲虫形的汽车呢……”
果不其然,这里的人们确确实实地预料错了。这的确是一群极其祥和的人。他们入村时,既没有“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更没有惊惹得蛋打鸡飞,猫蹿狗跳。就连阿贤家的一只爱管“闲事”、曾跟山上野猪豺狼较量过几下量的铁杆子保村卫家的“阿黄”,往昔一碰到陌生人进村那种狂声吠叫的劲儿和龇牙咧嘴的狰狞面目,现在居然也改变了面孔,只须阿贤家老娘瞟了一下来客,轻轻地唤了一声“阿黄,客人来了,休得无礼!”之后,虽是警觉着眼睛却也乖巧巧地拖着舌头卧在打晒场边的空地上友善地摇尾巴。这一群操着外地乡音的干部总共约有十来个吧。虽是穿着朴素、面容谦和友好,仍不失城市人所具有的那种气质和风度。他们进村后就顺沿着方块屋四水归塘的回廊挨门逐户地摸米桶,捏摸床被的厚薄、询问户主家人口及粮食收成的多少和饲养牲畜的头数。尽管这儿的土话乡音给他们了解情况“设置”了一定的障碍,但他们仍然大胆,既不怕引起户主的误解以致厌烦;也不怕身处异地或有莽汉无赖者们的欺生,他们就是这样逐户的访问着。当他们来到第一座方块屋最东头一个身材矮小得如同晏子再世、武大郎重生、面部“尊容”瘦削得如同失意时的孙大圣且光疤着头颅、名叫家法的小老头家时,同行中的一位竟怀疑是误进了牲畜关房。只见不足二十平米(实际测量18平米)的狭长房屋内,除有人类生活特征的烟熏火燎的一方平头土灶;一阵不知经历了多少家人在这里逝去,又有多少家人在这上面诞生且竟还闪烁着一点古代艺术光辉的雕板架子床和几只歪着脖子缩着脑袋卧在墙根角落里的坛坛罐罐外,地上还有一只母猪带着一窝仔猪横躺吸奶时所排成的犹似钢琴键般的图形和两、三只鸡婆悠闲散步的身影。人畜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乡长站在门口向半明半暗的屋里发话道:“家法同志在家吗?”坐在灶凳上正照料着仔猪吃奶的小老头,在屋里闻声连忙站起来答道:“啊,是汪乡长吗?老汉正在屋里,有何吩咐?小民洗耳恭听。随即向外一张,只见户外还站着一群人。连忙又改口说:“啊,还来了这么多的贵客呀!快请进屋……来坐坐。”其实,他家并无什么地方可以坐,除床与灶背之间有一小块“较宽敞”的地带能放上一、二条板凳之外,如果你要坐,就只能坐上他唯一引以自豪的“古典”床沿或面对灶神,他老婆烧茶煮饭向灶膛内添薪加柴时的位置。一位身材高大前额明润、谢顶的长者首先进去了。然后也有几位准备进去,但看屋内容纳的势情不妙,尚在门外徘徊。乡长向家法发话道:“这是省里来的一些领导,这一位就是我们的代省长,今天特来你们生产组看看,你们有什么问题或困难可以讲讲。”谢顶长者接茬说,“我姓卢,你就叫我老卢好了,这次专程革命老区看望大家,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或其他的什么要求可以讲讲。”家法笑容可掬地说:“共产党领导的好,困难吗?有是有,但这能责怪共产党?是我们的能力有限,不会忙得。”这句近乎媚言,然而他又不须说媚言而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朴素话语,使得代省长等一群人深深地感动了。高屋建瓴,他们这样的一些领导人在当今社会里哪一种人没有见过?——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却骂娘的社会现象并不鲜见。可是他们竟也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山区,这样的贫困户的小老头还居然如此的豁达、如此的开朗。不把贫困的原因全部归因于共产党,竟能自责!……
这时恰巧耷拉着两个吊袋奶子家去的老婆提着一桶饮水从户外归来。看到户内外站着许多陌生的面孔,说:“客人们请坐,我就烧茶给各位喝。”随即走近屋内灶边准备刷锅添水烧茶。一瓢水添到锅里去了,混浊中不知还带着一种什么名儿的杂腥味。乡长说:“不须客气吧,我们马上就走。”“老卢”见了,就从灶上拿起水舀盛了半瓢水,问:“你平时就是饮用这样的水吗?”家法说:“我家天天都是喝这样的水,不但我家是喝这样的水,我们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两个大屋场近乎百把人都是这屋拐角上小沟中一个小宕里的水。小河沟上游及左右都是田地。浇在田里的屎尿粪水有时一场暴雨冲刺刷下来,我们还能喝上一些营养丰富的复合水。各位领导请看,我的老伴虽然跟我生男育女没有过上好日子,还长得那样胖笨乎乎的。难道不是有着这样的营养滋润的吗?”……乡长脸上似乎在开始有点由晴转阴的表示,心里正在嘀咕暗暗地不断用眼光示意家法再不要多讲,以免给农村抹黑。但这些上面的领导并没有责难家法话语的“幽默”,反而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乡长大概心里情急了吧。说:“不须烧茶了,领导工作很忙,下来一次不容易,我们不能耽误领导太多的时间。”这句双簧的话语,表面上是说给家法听的,叫他别多跟领导哆嗦,弦外之音则是催促上面的领导动身。但这些领导极是有耐心的,且没有嫌弃这里环境的恶劣。……随即,“老卢”又带领一群人,又挨门逐户地“访问”了东边另一个方块大屋场。啊!结论可以做出来了!象家法这样生活境况的何止几户!有些人家的家当即使全部拍卖完,竟还够不上城里半台彩电的投资(注:上世纪八十年代价格)。一个名叫阿欢家的两个相依为命的的鳏夫老头,所居的一个地洞式的住房可以与台湾高山族的地宫土窟相姘美。……
耳闻目睹中的一幅山乡民众生活的艰辛图,使这群领导震惊了,使“老卢”震惊了。他当着陪同的县、区、乡许多领导的面,饱含着泪花说:“想不到解放已三十多年了,我们的革命老区人民竟还这样的贫困!我们这些领导者们是有一定的责任啊!”
一言九鼎,真是一言九鼎啊!这位能领导五千七百万江淮儿女开拓前进者的震摄着的一根神经,果然给这个被称做革命老区之一的水口将来的发展带来了一派勃勃的生机。
二、曾有辉煌俱往事、厄运临头民国间
其实,水口在其发展史上并非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 “辉煌”。它的如今的衰退却是事出有因。
他的前二十代的祖先原是从“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附近瓦屑坝分迁来的移民。名字叫徐福二。他于元朝至正混乱年间流徙于被后来人称作太湖县景庄畈的九口井后,水口,这个仅只与这个老祖宗发祥地九口井相距两箭之遥、鸡犬之声相闻、青龙山下居住着的则是福二后代子孙中较为得意中传贤公的一支。任凭世事沧桑的变故和历史风雨的洗礼,这里的子民均以耕读传家,并曾以正直或敢于向恶势力勇敢抗争的精神赢得过乡党的称誉。在此略举三例,以餮读者。
其一,传说在清代太平天国时期。一次,曾国藩部下所率领的清兵与曾在安庆建立过英王殿的陈玉成的义军在潜山遭遇。结果清军由于大败流窜于乡间作乱。一群兵匪来到景庄畈抢掳奸淫,许多村庄都遭其荼毒,而无力抗争。但当他们得意忘形地来到水口时,却遭到了这个村庄一个出其不意的伏击。以丢下八具尸首作为沉重的代价而狼狈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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